第一次听说星云,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大学时候,听老师说扬州江都出了一个大和尚叫星云,在台湾。
第二次知道星云,是2008年回老家宜兴,听说横山水库那边建了个新的寺庙,叫大觉寺,是星云大和尚建的。原大觉寺位于宜兴西南的西渚镇白塔村,故前身称为白塔寺,是禅宗临济宗道场,始建于南宋年间。历代几经修复、更名,清末更名为白塔山大觉禅寺。后白塔山大觉寺也因战火与文革等原因,不复存在。星云离去五十余年后回宜兴择地二千亩,异地重建大觉寺,复兴祖庭,以报师友恩,弘扬佛教文化,传播佛教思想。重建后的大觉寺位于宜兴横山水库东侧的鸡龙山岕,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佛教建筑群,别具一格。去过的人都会感叹这绿水青山之风水宝地。寺庙建筑风格古朴,尽显汉唐遗风和台式、日式的寺庙建筑风格。与大陆寺庙不同,大觉寺不收门票,寺内无敬请香蜡之处,唯有义工会递上一支兰花,用以拜佛,寺内提供免费茶水,也有咖啡奶茶出售,有书房可以休息阅读,并赠送有关佛学书籍册子星云墨宝(印刷品)等,有标记十分醒目的多个厕所,你若内急,二十米之内必有方便之处。这应该是国内商业化最淡的佛教寺院,归功于星云大师纯朴的人间佛教思想。而今,横山水库更名云湖,湖畔为星云所题“云湖广场”,这广场内居然植了多株琼花,那可是“四海无同类,维扬一枝花”啊,从此,扬州星云,大觉宜兴,真正连在了一起。
第三次见到星云,是2012年10月6日下午,在鉴真佛学院“扬州讲坛”聆听星云大师讲演。这是大师八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家乡坐坛开讲,我们可算幸运至 极!大师红光满面,神采奕奕,慈眉善目,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者,一口地道的扬州话,抑扬顿挫,娓娓道来,引人入胜——
大师告诉我们,他的俗名叫李国深,1927年8月19日生于扬州江都,与在座的都是老乡,今天不是来讲演,是跟父老乡亲叙家常来了。幽默风趣的话语,一下子,拉近了我们与大师的距离。
大师说他幼年时,特别喜欢小动物,老干一些傻事。蚂蚁遇到水坑了,他就去搭桥,蜻蜓大雨受伤了,他就去包扎……那时很穷,乡下人养狗,都只喂一餐。但他常悄悄躲到院里,与狗同享饭菜。“人都没得吃了,还要给狗吃?”时常被父亲发现责备。
1937年,大师父亲去南京谋生。后遭遇南京大屠杀,从此杳无音信。1939年,始终放不下心的母亲,便带他去南京打听丈夫下落。路途中,恰巧碰上了正在集合操练的军队。他觉得好玩,便跑过去看,就在此时,碰见了栖霞寺的知客僧。知客僧见他方面大耳,很有慧根,随口问道:“你是否愿意做和尚?”他随口应了一声:“愿意!”。于是,知客僧把他带进栖霞寺,一会儿,一个大和尚走了过来对他说,“听说你要出家,就拜我做师父好吗?”他就说:“好啊!”大和尚便出去找到他母亲,一开始,母亲怎么也不同意,当听到“可以读书识字,我会好好栽培他”之类的话,母亲动心了,叹一口气:“好吧!”1939年2月,12岁的他,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在栖霞寺出了家。师父赐他法名“悟彻”,号“今觉”。出家后,他才知道师父叫志开上人,是栖霞山寺的监院。出家后第三天,师父就将他送到栖霞佛学院读书。大师说,他读书,几乎天天挨骂。比如语文课,老师出题“以菩提无法直显般若论”。大师笑着说“我才12岁,哪知道什么菩提,什么般若,只好胡乱回答。”老师给了一个评语:两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。他还扬扬得意,以为老师赞美他呢。师兄说:美啥?是说你“不知所云”。学习之外,就是上山砍柴、挑水做饭。大师说,读书虽苦,但觉得没有饥饿苦。每天早晚喝的粥清清如水,配粥的腌萝卜干里常有蛆虫蠕动。半个月才能吃一餐杂粮煮成的干饭。正长身体的他,常常饿得头昏眼花。
15岁那年,大师在栖霞山接受三坛大戒。大师很庄严地说道,他走到第一位戒师跟前,戒师问:“是师父叫你来的,还是你自己发心要来?”“弟子自己发心来的!”戒师拿起柳枝,照头一阵猛打。大师当时一脸迷茫:“我有什么错吗?”戒师说:“好大胆,没得到师父允许,自己就敢来受戒。”他走到第二位戒师跟前,戒师问:“是师父叫你来的,还是你自己发心要来?”刚刚才被打,他赶快说:“是师父命令我来的!”戒师拿起柳枝,照头又是一阵猛打:“假如师父没有叫你来,你连受戒都不要了吗?”他走到第三位戒师跟前,戒师问:“是师父叫你来的,还是你自己发心要来?”被打过两次,有了经验,回答:“是师父叫我来的,我自己也发心要来。”戒师拿起柳枝,照头还是一阵猛打:“你说话模棱两可,真是滑头。”他走到第四位戒师跟前,戒师问:“你杀生过没有?”“我没有杀生!”戒师拿起柳枝,依然一阵猛抽:“没有踩死过蚂蚁,没有打死过蚊子吗?”下面再有戒师,还没有开口问他,他就把头伸出去:“师父,你要打就打吧!”大家听的很茫然,原本安静的讲堂一下子有了窃窃私语声,议论这受戒为什么要如此这般?此刻,大师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讲道,他后来才懂得这番遭遇的意义:所谓“有理三扁担,无理扁担三”,这种“以无理对有理,以无情对有情”的教育,就是要把你“打得念头死”,然后才能“许汝法身活”。当初他心里虽然不服,但后来终于懂得:在无理面前也能放下,这才是学佛的开始。于是,悟出了“与无理人讲理等于无理”的禅意。原来如此。
后来,他被派去管理学院图书馆。大师说,图书馆原本归栖霞师范学校所有,但师范学校随军队撤退去了重庆,就把所有的书都留给了栖霞佛学院。在这里,他看了《精忠岳传》《封神榜》《水浒传》,看《七侠五义》《三国演义》……看完中国文学,又读外国文学。看《莎士比亚全集》《战争与和平》,看《基督山恩仇记》《老人与海》……三年中,他把图书馆的书看了个遍。也就此爱上了文学,没事就会写上两笔。
18岁那年,大师考进焦山佛学院。大师很自豪地讲,那焦山佛学院可不简单,当时有佛学界“北大”之称,师资及学生素质,均是全国一流。授课的老师,如雪烦长老、芝峰法师、圣璞法师、圆湛法师等,都是大师级人物。在那两年里,大师如饥似渴啃读经书。每天大家都睡了,他还在撰写文章。居然偷偷办了本刊物,取名为《我的园地》。把每天的读经体会,以散文、小说等形式,发表在上面,而读者就是大师自己。读经写作之余,大师也开始磨炼自己心性。比如,因为年轻,遇到自以为不对的事,总喜欢站出来发言,以维护正义,但因为心直口快,经常惹来麻烦,因此,大师觉得自己应该禁语。开始禁语时,很不习惯,不知不觉还会脱口而出。为了处罚自己,他经常跑到学院外无人地,使劲扇自己耳光,打得自己满口鲜血:“你真是岂有此理,不能持好。”半年耳光教训,大师终于学会了禁语。在两年学习磨炼中,大师之修为迅猛精进。
1947年,大师结束学习生涯。奉师命回宜兴大觉寺整顿寺务,其间并受聘担任了白塔小学校长,教授学生国语、公民等课程。从此,与宜兴结下不解之缘。一次偶然,在翻看《王云五大辞典》时,他看到了书中一幅壮阔的“星云图”。上面解释:“宇宙未形成之前,无数云雾状的星体结合,又大、又古老、又无际。”大师说,我非常欣赏这种浩大无边的境界,也希望自己能在黑暗中给人光明,于是把法号改为“星云”。改名时,当年的今觉万万不曾想到,“星云”后来会成为佛教界响当当的名字。
大师深情地给我们朗诵了他1951年在台湾新竹青草湖畔创作的《星云》诗:“夜晚,我爱天空点点明星,白天,我爱天空飘飘白云;无论什么夜晚,天空都会出现星星;无论什么白天,天空总会漂浮着云。星不怕黑暗,云不怕天阴;点点的星,扩大了人生。片片的云,象征着自由……”
一路行来,正如诗中所写,无论黑暗,或是天阴,他都在自由地扩大人生的可能。回首自己历程,星云大师感慨道:“真像是夜晚的星星,光芒虽然弱小,但总是努力地在闪耀;又像天上的白云,尽管漂浮不定,但是在无限的时空中,一颗颗星星,一片片白云,所结合起来的星云,却能够超越时空,亘古长存。”
说到扬州,大师满怀深情地说,扬州是他可爱的故乡,是他的根。他说,扬州有鉴真,扬州有运河,都是值得骄傲的。他说,扬州很美,祖国很美。他说,只要心美,世界到处都美;眼中看到的是美景,耳中听到的是美言,心中想到的是美事。一切诸法,皆由心造,能有一颗慈心、善心、好心,最为重要。美丽的世界,美丽的人生,吾人何不来缔造自己内心美好的世界呢?
大师还讲了孔子颜回三八二十三的故事,道出了中华文化的智慧和通达,教化大家要灵活变通,不认死理。
大师说他学佛70年,创建了近300个道场、16所佛学院、23间美术馆、26个图书馆、5所大学、100多所希望学校,还有电视台,为的是什么?为的就是用“人间佛教”回归佛陀本怀:给人信心,给人欢喜,给人希望,给人方便,教人存好心,说好话,行好事,做好人。
最后,大师谦逊地说,我不是什么大师,只是佛教里一个关心社会的和尚。
再见星云,已是前年秋天的一个下午,在大觉寺多宝白塔香林下巧遇坐在轮椅上的大师,相见如故,双手合十。大师依然笑容可掬,和蔼可亲。(图文提供/张泽南)
(作者简介:篆刻家、收藏家。宜兴人,1982年就读于扬州师院中文系,在扬州工作生活至今,号“大江南北人”)